浮光掠影万重歌

檀至道已经死了，可她还念着檀冲这个罪恶的结晶，没想到有朝一日母子相见，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。

她几乎失望得发抖。

“好……好！你不认我，我也不认你。”李五娘一字一句道，“你本来也就是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！你要去跟着任云，你就尽管去！”

任云看着这对莫名其妙的母子，脸上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。

她到这儿来，原本只是多发了一点善心，并不打算看别人家的爱恨情仇，也不打算带一个拖油瓶。然而先是檀冲死不撒手，再是李五娘抛弃亲儿，这两人把她当什么，对面孤儿坊的坊主？

任云冷冷道：“松手。”

檀冲倔强地抬着头，就是不肯松手。

他忽然听见李五娘惊呼一声，随后只觉眉心一空，整个人已重重倒在地上。

“冲儿！冲儿！”

李五娘连忙跑过来，心疼地伸手扶他。

她几乎已经快要哭出来，转头就向任云大吼：“冲儿身体柔弱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？”

一片暗影将两人笼罩，檀冲艰难地睁开眼睛，看见任云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
“如果你要别人扶，就别想跟着我。”她冷冷道，“否则就自己站起来。”

檀冲咬着牙，支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
这具身体本就先天不足，行动都比常人艰难，更何况他刚刚才大病初愈，光是这么一点动作，都已经让他精疲力尽。

“我……我站起来了！”

任云终于起了一点兴趣。

她赞赏道：“很好。”

她向来很赏识有毅力的人，也很赏识不屈的人。檀冲只有四岁，然而在雨夜中爬行求生时却已显现出对求存的极度渴望，现在他还能咬着牙站起来，无疑更是一种坚毅的态度。

她想了想，忽地丢给檀冲一枚破旧而复杂的九连环，又抬头望向窗外。

再过一炷香，钟鼓楼的钟声即将长鸣天地。

“一炷香内解开，我就收你做徒弟。”

李五娘皱眉道：“一炷香又如何能解开九连环！”

“解不开，你们母子团聚。”任云表情平淡，“解得开，他就再也不是你李五娘的儿子。”

李五娘不禁一默。

她虽然一气之下对檀冲说出那种话，可想到檀冲有什么意外，心中仍然还是会浮现出为人母亲应该有的揪心。

她虽然恨檀至道毁了自己的前半生，但却并不真的恨这条无辜的生命，甚至李五娘心中仍然还期待能好好教养这个孩子，让他洗去性格中那种来自于父亲的魔性。

解开这样一副九连环，无论是怎样聪明的孩子都无法在一炷香内做到，于是她又放下心来，深信檀冲无路可去，一定还是会跟着自己这个母亲。

然而檀冲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。

在过去的年岁里，他已玩过许许多多这种机巧，并不为九连环所难倒。

他虽然不明白任云的个性为什么变得如此古怪难缠，但无论如何，他都至少要找到一个机会跟在她身边。

檀冲抬起眼来，看了任云一眼，然而她又已坐了下来，目光甚至变得有些温和。

他已明白自己所要做的是专注。

他盘腿坐下，背脊挺得笔直，找到了自己最习惯也最舒适的动作，开始低头慢条斯理地解起了这个九连环。终于在钟鼓楼那道钟声响起之前，将骨锁全部解开。

“好了。”

檀冲慢慢站起来，将完成的骨锁捧到任云面前。

李五娘眸中已流露出震惊与悲伤。

无论是哪个母亲，总都会为自己孩子的聪慧而骄傲，可檀冲的聪慧，却是为了离开她这个母亲。

她已忍不住掩面流起泪来。

钟鼓长鸣，回荡在整座长安城间。

在这钟声中，任云低头看着檀冲那双倔强而坚定的眼睛，忽然微不可觉地笑了起来。

她伸手将散开的骨环如数拿了回去，侧头望向那座沐浴在万丈晨晖中的高楼。

也许只有在曙光燃烧到天边的时候，任云才会短暂地在光里停留。

钟声落下的时候，这枚九连环再度在任云手中恢复如初。

她将这枚九连环递给他：“现在它是你的了。”

檀冲看着她的手。

这只手很苍白，也很有力，指节修长，骨节分明。虽然随时准备着取别人的命，却也好像同样随时准备着帮助别人。

“从今天起，你就是我的徒弟，我就是你的师父。”任云道，“我是任云。”

“……师父。”

他轻轻地喊了一声，迟疑着将九连环拿在手中。

旋即，这只有力的手就将他抱了起来。

“冲儿，你别走！”

李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