伍
方檀抬手拭去颈间汗渍,虽是烈日炎炎、暑气逼人,但他举手投足间,仍有一种不可言说的从容气度。
只听他道:“我只是有一事不明。”
说着,他拿过那碟软糕,用手掰开,可见米粒晶莹,粘稠几近拉丝。
“兰州地处西北,气候干热,民间百姓多种植粟、黍。”
“粟谷色黄,不知老伯从何处寻得这价比白银的精细稻米,做成糕点,以供来往行人食用?”
“……”
老头张口结舌,一阵嗫嚅,最终还是颓然叹气。
“少侠好眼力。”
话音刚落下,面前的一应吃食突然生变,再看去,却是凉茶化为苦汁,连米糕也变作了枯枝败叶的模样。
“还请手下留情,容老朽一一禀来。”
说着,那老头佝偻着身子坐下,同方檀讲了一个故事:
原来,他本是当地一个砍柴为生的樵夫。
每天过着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生活,突然有一日,因山中起雾,他迷路不得返,兜兜转转间,寻访至一冷僻、杂草丛生的小庙,又因天黑,下山路陡峭难行,所以就在庙中歇下。
不曾想,这一晚竟被妖魔所害,自此变得不人不鬼,沦为它的爪牙。
那妖怪要他扮作茶摊小贩,诱哄来往的行人,骗得他们乖乖入寺。老头不敢反抗,只好听从,这些年也的确骗了不少人丧命。
但越往后,他便越觉得内心煎熬。
所以今日将一切和盘托出,希望方檀听后,能够赶快离开。
“那是个什么精怪?”
老伯想了想,说道:“是一棵参天古树,它的本体扎根于寺内,虬干盘曲,繁茂的枝叶几乎遮天蔽地。”
方檀听后心神一动,又追问道:
“它既然这般神通广大,为何还要驱使奴仆?依我看,这个地方恐怕很少有人是它的对手。”
老伯一声苦笑,良久才道:“因为……它出不了寺门。”
“相传这座寺庙建于百年前,寺内有一得道高僧,日夜诵经,老树听后渐开神智。但因国朝动荡,高僧坐化,老树失去约束,生了贪嗔之心,走上邪道,妄图通过吃人来巩固自身境界。”
说至最后,老头叹了口气:“少侠,听老朽一言,你还是快走吧。”
“天就要黑了,此地不宜久留啊。”
方檀听后,沉吟许久,却道:
“或许,我可解此局。”
*
入夜,正是月落沙平、蛩声凄切。
白天见还是一片荒地,到了晚上,却凭空立起一座庙来。
庙门森森,牌匾陈旧,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——
伽蓝寺。
寺外,方檀扮作过路的客商,只作不知,抬脚步入。
一进寺门,入眼便是一棵参天巨树,高约数十丈,粗可达三四人合抱,很是挺拔壮观。
他压低呼吸,只在树干上轻轻地扫了一眼,便很快转开目光。
方檀继续朝前走。
他像个不通武学的莽汉,走得粗鲁而刻意,似是有心要引起别人的注意。
月色朦胧,巨树投下的阴影铺天盖地。
整座寺庙都静的可怕。
突然一阵风起,树影绰绰,摇落一地残叶。
枝桠不着痕迹地往四周延伸,连地上那道黑色的影子都愈发张牙舞爪,竟似活过来一般,生动无比。
“呼——”
方檀捏紧了手中的符箓。
夜色昏沉,四下一片寂静之际,竟突兀响起人声:
“众生诸根钝,著乐痴所盲。”
“……”
“在于闲处,修摄其心,安住不动,如须弥山。”②
待走近了,却发现原来是一青衣小僧,正合掌立于树下,低声念诵着佛偈。
他听得有人走近,睁开了眼睛。
青光流转间,不似凡人,反倒有些妖异之兆。
方檀暗自警惕,面上却仍装得平和。
只见他略一垂首,合掌拜道:“见过法师,小人乃是一过路客商,因天黑山路难行,不知可否在贵宝地借宿一晚?”
那小僧不言语,只是捏着腕间的佛珠,一颗颗转动着。
方檀见状,便也盯住那串佛珠,只见其颗颗圆润,不似凡品,想来正是以上好的紫檀木雕就,是佛家难得的宝器。
盯得久了,偶尔一个错眼,却又发现那好像并非檀木珠,而是什么会动的东西,正滴溜溜地打着转。
对上它投来的阴恻恻目光,方檀后知后觉:
原来,那是一串眼珠。
“施主在看什么?”
那小僧停下转动佛珠的手,笑着问询。
方檀收回目光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