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重
李彰沉默片刻,灯烛噼里啪啦作响。
李知竢心中有数,阿耶不是重虚名之人,但自己动手,一则魏王本就对其毫无威胁,堵得上言官的嘴,二则行使的是太子之权,昭告天下还能推及律法“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。”
怎么都是最好的办法。
“按律,可赎,亦可官当。若魏王将多年敛得财物尽数上缴,可削除爵位,流放岭南,遇赦不赦;若是负隅顽抗,你便自行决断。”
李知竢拱手:“儿臣遵旨。”
李彰像是极其乏了,尚记得那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幼弟,童年也是机灵古怪的。日子一久,竟连面容都有些模糊了,只记得廖廖无几的几次见面,总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。
李彰的反,不是父子不和,兄弟阋墙。
李知竢出了李彰所在的院落,就见沈桓在外头负手站在树下,等到他出来,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坛酒来,“去年我埋在骊山别苑的酒,尝尝?”
月明星稀,清风徐来。
“皇家亲情薄弱,但舅父心肠热,魏王又属幼弟,怅然片刻也是有的。”
李知竢闻言,与沈桓轻碰杯。
“今日在猎场上,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。”沈桓一只手撑着下巴,另一只手捏着杯子,“想小阿致了?”
李知竢唇边勾起点笑容,但不明显,对此不置可否。
“我小时候总觉得,你这人会不会是心里有疾。”
李知竢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沈桓,对方忙挤出一个笑,又撞了撞他的杯子,“要不然怎么每天闷着,七八岁,就跟块小木头似的,除了课业什么都不关心。我那会儿十天半月才能去一次东宫,每次都给你带好玩的,结果你呢,你就用这种眼神看我,让我觉得我才是有疾。”
“后来你便是现在这般,外头坚不可摧,里头什么样子你自己清楚。”
沈桓话多,也不管李知竢什么神情,“我还设想过,也许这辈子你就这样过去了,年岁大了,在宗室里选个孩子继承皇位。等我们都成了耄耋老人,你还是这样的态度,偶尔来看看我膝下儿孙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李知竢罕见地对此进行回应,“兴庆宫空置多年,将权柄交给新的帝王以后,晚年在那里度过也不错。”
都说千岁万岁,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,沈桓低低笑了:“兴庆宫就在安兴坊旁边,这样也好。”
沈桓说的没错,那便是他曾经的未来。
“好在如今,有阿致了不是?”沈桓倒满酒杯,“我很好奇,这是什么样的感觉。”
李知竢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花丛上,默了好一会儿,直到沈桓觉得他会像以往一样略过这个话题时,李知竢才开口。
“难以形容。”
李知竢不伤春悲秋,也不懂风花雪月,此时此刻在月下和烛火下的脸却深情而郑重。他对裴致,是仅有一人的固执,只想要她,只想守着她。他清楚地知道,裴致是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真正能被称作的激情与渴望,是一滩静水下真正的涌流。
“若是她愿意,我便守着她过。若是她不愿……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,自我和解一样,“便做她的倚仗,保她一世荣华安宁,照拂她的子孙后代。”
沈桓哈哈大笑起来,肩颈不断起伏,过了好一会儿,直到笑的没了力气,才不可置信地喃喃一句:“李疏今,你还记得你是要做帝王的人吗?你真是疯了。”
他循规蹈矩,揽辔澄清二十一年,疯一次又如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