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客
单五爷看了看窗外的天光,斜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正在慢慢隐去,酉时已而将尽。不到半个时辰之后,他的大队人马就会来到贺家村,帮他将这些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省的人一个个全都绑起来,有愿意归降的,便去做那些最下等的活计,余下的,便剁碎了去喂他庄上养的那十几条狼狗。
至于贺家村的那些老幼病残,他们并没有归顺的机会,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——单五爷与贺天龙不一样,他的庄子上不养闲人,他们唯一的用处,也不过是拿来喂狗。
他拿着刀,一步步缓缓走近小鹿,后者强撑着靠在墙上,手里的剑早已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。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射出一个狰狞的笑容,正被水银一般的刀锋映得寒气逼人。
单五爷走得并不着急,每迈出一步,脸上的表情便越可怖一分。
然后,在离小鹿几步远的地方,他彻底地站定了,缓缓将头扭向大门的方向。
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——这屋里明明很静,却还是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到来,直到他迈进了屋子中。
那是个奇怪的人,明明没有下雨,他却带着一只硕大的斗笠。那斗笠在他脸上投下黑黢黢的阴影,以至于除了颌下靑虚虚的络腮胡茬外,再看不清他的面貌。他生得猿背蜂腰,身高八尺开外,身上穿着一袭黑色长衫,腰间系着三寸宽的双钩金环丝绦,足下踩着牛皮皂靴,背上披挂着深紫色罗袍,正在风中飘摆。
小鹿的眼睛登时就有些发直,几乎忘了正在九死一生的险境之中——他看着这个人,几乎可以确信在自己并不算长的一生中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里面,绝没有一个有像他这般的气质,潇洒、从容、器宇轩昂而卓绝不凡。即使从他的装束中能看得出,他也是靠着刀剑而生活的人,但是和贺家庄的任何一个人,哪怕是贺天龙比起来,他都如同鹤立鸡群一般。
那个人双肩抱笼着,怀中是一个长长的青布包袱。他微微抬了抬自己的斗笠,两道粗犷的剑眉下,一双炯然的眼睛扫过屋里的众人。
“单五爷在不在这间屋子里?”他用低沉的声音道。
单五爷脸上挂了很久的狞笑终于隐去,似乎从他今晚露面开始,都没有像此刻这般紧张而戒备着。他将身体转向那个人,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些,那双蛇眼陡然射出寒森森的光芒来。
“这位朋友……找我有事?”
那个人点了点头,道:“的确有些事情。”
“若不着急……可否等我处理了这个小鬼再说?”单五爷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着,但他的身体远不像他的语气那般轻松——他不过在用这种方法试探着对面的人,并尽可能地拖延着时间,等待着自己大部队的到来。
“那你最好快一些,我没什么耐心。”黑衣人冷冷答道,“况且……我还有其他要杀的人。”
他的话音刚落,单五爷那张疙里疙瘩的丑陋面颊便扭曲了一下,已经很久没有人让他感觉如此压迫与紧张了,仿佛那名黑衣人只是站在那里,便能散发出一股让他脊背发凉的杀气来。
“朋友……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
“要你命的人。”
“敢问……单某可曾得罪了你?”
“你我素不相识,何谈得罪?”
单五爷故作深沉地缓缓点了点头,将每个字的声音都拖得很长——对方的实力高深莫测,自己并无取胜的把握,他并不想在援兵到来之前冒然一战,这是他多少年刀尖上舔血换来的经验与诡计。
“那么……在下不懂,我与朋友远日无冤,近日无仇,为什么……你想要杀了我呢?”
“为了钱。”黑衣人回答得干净利落,“有人出五十两银子买你的脑袋。”
单五爷听了,微微愣了一下,脑子中很快便知道那个人是谁——虽然他得罪过的人不少,但是能出得起这笔钱的,大概只有那个前不久自己刚刚占下的西黄村的首户黄三喜。他的妻子女儿如今已经被自己喂了狼狗,没想到他逃了条命出去,竟还拿钱顾来了杀手。
于是单五爷缓缓地笑了,紧绷着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些。
“朋友,没想到单某的脑袋竟然这么值钱。”他笑着道,“但是……这笔钱对我来说,也并算不了什么。”
黑衣人一动不动,冷冷注视着他。
“我出一百两,买一条活命,再买他的脑袋。如何?”
黑衣人不答,只缓缓摇了摇头。
“二百两——我出二百两!”
黑衣人依旧摇头。
“那么……我出五百两!”单五爷咬着槽牙说道。尽管他其实一分钱也没打算出,却还是装出一副舍本出血的样子来。
没想到,黑衣人仍然摇了摇头。
单五爷微微抽了一口寒气,打量着对方,道:“朋友,那究竟要多少钱才可以?”
“这不是我行事的规矩。”黑衣人冷冷道,“而且……我只会杀该杀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