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 章

伦是不清醒的，有时有反应，有时又没有，雪伦便不厌其烦、温温柔柔地再次给出指令，一级一级地走，也不知走了多久，终于把人扶到了卧室的床上。

艾伦倒在棉被上，像是个没知觉的木雕偶人似的，一动也不动。

雪伦站在床前无奈地一笑，弯腰替他脱下鞋袜，将两条细长的腿抬到床铺上，紧接着宽衣解带，直脱到最贴身的衬衣为止。又从盥洗室兑来一盆温水，把衣袖和裤腿挽起来，替他擦脸和手脚。

即便是两兄妹，一位小姐敢这样毫不避讳地解自己哥哥的衣服，真够令人瞠目结舌的。可更令人吃惊的是，衣裤下的手脚皮肤细腻光洁，实在不像是位青年男性会有的体征。

雪伦一通忙活之后，躺在床上的艾伦无意识地嘟囔着翻了个身，把半边脸颊贴到柔软的枕头上，似乎是觉得身上舒服了，调整了姿势便于入睡。她这才把手巾丢回到水盆里，替哥哥盖上蓬松的杯子，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离开。

喝醉的人，不睡个昏天黑地是不罢休的，艾伦再一次睁开眼时，已经是第二天接近十点了。酒精挥发完了，却仿佛留下一根刺，时不时戳刺脑部的神经。艾伦忍着头痛爬起来，觉得自己像在酒桶里腌了一整个晚上，身上宿醉的气味叫人不能忍受。

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与卧室相连的盥洗室洗浴，那里果然已经备好一整套干净干爽的新衣，不必说，那一定是雪伦吩咐预备的。直到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得清清爽爽，他才饥肠辘辘地往楼下走。

十点多钟，早已过了日常用早餐的时间，希望柏莎太太在厨房留了些面包黄油，艾伦想。

他步履快速地沿铺着地毯的主楼梯一路往下，刚行到一半，便听见楼下飘来叮咚的钢琴声。那琴键按下的美妙声响如有实质，化作绵绵细雨落进他的心田里，干燥的土地不多会儿便濡湿松软了。

这时候，艾伦反倒放慢了脚步，一步一步往大厅放置钢琴的角落踱去，果然看见一位披着淡金色长卷发的少女坐在钢琴前，两手轻柔地弹触移动，正在练习演奏。

他噙着微笑低低地咳了一声，演奏声戛然而止，少女转过身来。

“亲爱的！”雪伦小鸟般轻快起身，踮着脚搂住艾伦的脖子，在他脸上吻了一下，撒娇似的，“你不该刚回家就又出去，还喝那么多酒。你的头疼吗？饿吗？我让厨房为你留了早餐。”

阔别六个月，艾伦也很想念他的妹妹，接受了这个表达思念的吻，“是的，很饿。但我想你一定已经吃过早餐了。”

雪伦亲昵地挽了挽他的手臂，从今早看见艾伦起，她的眼里就总闪着喜悦的亮光。微笑着说：“我吃过，但我可以陪你喝一杯茶。”说罢，松开手走向厨房，去吩咐女佣端饭。

顺便一提，在艾伦携妹妹雪伦迁入莺庄后，如今共雇有一位女管家、三名女仆，两名男仆、一名花匠以及一名马夫。

黛西上过两年语言学校，会简单的拼写，算是雪伦较为贴身的女佣，吉蒂负责日常的浆洗和打扫，安妮则是在厨房忙活。但由于雪伦小姐似乎对烹饪表现出一些热衷，时常亲自来厨房准备餐食点心，她的任务倒不是那样重。

最后要说到柏莎太太，那实在有些说来话长。简而言之，她原先是侍奉过雪伦母亲的中等女仆，由原庄园一路追随照顾这一对小兄妹，她能力优秀、为人正直，在艾伦带着大家安顿下之后，自然而然由她担任管家的角色。但说她是严谨周全的管家，毋宁说她是一位忠诚可靠的长辈。

在雪伦离开的工夫，艾伦先行来到了小客厅窗边的圆桌旁——正式的餐厅多用于晚宴或与客人的聚餐，桌子可供十多人入座，长得过分，也实在有些冷清肃穆之感。他们大多在这里用餐喝茶，可以毫无阻碍地边吃边谈，窗外正对着莺庄的后花园，还可以欣赏自然的景致。

艾伦在坐下时便注意到花园新开了一种没见过的小粉花，窗沿新摆上一幅铜鎏金相框框着的刺绣画，近在眼前的桌面也换了整套新的桌布，明澈的天蓝色，在边缘处勾着白色的蕾丝花，桌上铺了浅色的餐巾布，一切都温馨又雅致。

雪伦天生有绝佳的管理家务的能力，能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
他正含着微笑暗想着，雪伦已经领着安妮返回了。安妮将手里的餐具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，随后屈膝向艾伦问候：“先生，请慢用。”在艾伦道谢后退出了小厅。

茶壶和茶杯由雪伦自己端着，她一面坐下倒茶，一面小声告知，“最近中心城区东部有一个持续半个月的集市，有许多舶来的商品售卖，柏莎太太几乎天天早睡，第二天再起个大早前去采买，将近中午才会回来。今天黛西也跟着一起去，我让她帮我留意几本旧书。安妮要准备午餐，吉蒂在工作间熨衣服。”

她的意思，莺庄所有的仆人要么不在，要么忙碌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这一边的情形。此刻是无比自由的。

艾伦靠在软面的椅背上舒了一口气，再开口时，原本低哑的声音虽然还是沙沙哑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