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7 章
邸都建在城郊背山靠水处。静深侯府也是如此,府邸后院墙后就有飞瀑流泉。因此密集竹林一种,便与山间草木连成一片,放眼望去,万里林海,浩荡无垠。
即使寒冬竹枝枯萎、竹叶泛黄,也掩不住壮观之势。
谢召皱眉道:“看不出什么异样啊。”
时湛摇摇头,说:“这里不知怎的,极易起雾。起码我几次偷摸进去,没有一次能分辨清楚方向。”
若是天黑他们还走不出来,那就比较麻烦了。
昨夜她身上好歹还有一沓符纸,这下全用光了,若是遇到麻烦,连个反击的法子都没有。
谢召心情有点糟糕,问:“那怎么办?我们怎么去找那孩子?”
时湛惊诧地看她一眼:“你是打算走遍整座竹林来找他么?这林子极大极深,我们又不知他在何处,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,不太现实。”
谢召说:“那总不能等着他再来找我们吧。”
她不喜欢将未发生的事情总寄托于他人身上,总有种受制于人的错觉,如果可以,她还是更愿意主动走出一步。
“不用。”时湛扬起唇角,“我们唤他过来——哎,你这是什么表情?”
谢召面上挂着“不赞同”三个大字,看他的神情,仿佛他方才是在说笑一般。
唤他过来???
谢召:“扯起嗓子大喊大叫么?”
她老爹倒是喜欢大喊大叫。每回谢召带着白事班子出去做生意,若是回来晚了些,就一定会杵在门口,提一盏灯等她回来。天黑雾大,谢老爹眼神不好,每回远远望见有穿白衣的人走近,就扯着嗓门大喊:“是阿召吗?”
想到这里,谢召又有点烦。
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。
时湛看她一眼:“我们读书人,从不做这般鲁莽之事。”
这人神叨叨的,看上去气定神闲,好像真的胸有成竹似的。谢召不禁问道:“那怎么唤?”
时湛说:“写信吧。”
谢召:“......”
时湛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几乎带上了悲悯,仿佛在看痴傻小儿。
他默然片刻,说:“我们登门拜访,虽说没有请柬,但也还是礼数周全点好,起码留下我们姓名吧。”
说完,他在衣袖里摸了摸,竟然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纸,将符纸折了几道。
谢召眸色一动,问他:“符纸哪儿来的?”
“恰好,身上居然还剩最后一张。”时湛说,“不仅是你们做白事的身上带符驱邪,我这种命格带煞的也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,一个人在外,身上难免也备着。”
怪不得他一个世家公子,不仅懂些鬼神生死之事,在魇阵里也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,合着也是从小和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打交道的。
“先前在盛京时,用掉了不少,此番回来就只剩下最后一张了。”时湛说着,几下将符纸折好,又捡起地上的枯枝当做朱笔,低头在符纸上刷刷写了几行。
谢召却在听到“盛京”二字时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过来。
盛京城被围三月,粮草全断,城中人人自危。她父皇早就带着一众后妃和她的兄弟姊妹趁着夜色逃去了南方行宫,百里皇宫,只余下她一个人。
当时她还是大魏年纪最小的霜华公主,不愿一个人住在冰冷的宫殿,便和城中将士们每日生活在一起。有很多个晚上,她睡不着时出来透气,总是能看见一具具尸体被抬走,扔到城郊乱葬岗。
城中一日一日,越来越空。盛京城从原先的六朝繁华到人间炼狱只用了短短月余,亡魂怨气冲天,不干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。
她抿了抿嘴,没吭声。
时湛落下最后一字,站起身来。他四处张望了下,忽然大步流星绕过了院墙,走到院中一株光秃秃的红梅树下,俯身在地上薄雪里翻了翻,捡了什么东西。
等他回来的时候,手里居然多了小半截枝丫,谢召凑近了一看,小小的花萼上,居然缀着一个小小的花苞。
寒冬漫长,大多植物都冻死了,也不知这花苞怎么活下来的。
“我想着,女孩子都爱花,就想着一起随信寄去,说不定那孩子的娘亲会喜欢。”时湛说着,将那未开的花折下,塞进了折好的符纸里。
他把那写好的“信”塞进谢召手里:“你来点吧。”
谢召于是默默从怀里摸出火折子,将符纸点燃。
她松手的一刹那,忽然风起。
也许是晴日的缘故,这风似乎没有往日那么凛冽,而是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柔。纸灰就伴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洒向了竹林深处。
谢召缩回手,目视纸灰洒向林子深处,迟疑着问:“这能有用么?”
时湛说:“那要看我俩面子够不够,能不能请动那小郎君。”
这时,林中忽然风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