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:指生花(4)
亲大抵是猜到这秘密的,却又不想教她全然背负——这一切繁杂心绪,便都写在这一个字中了。
白慕尘显然也想到这层意思。他将自己桌上仍装满葡萄的盘子推到故安面前,只柔声道一句,“我听懂了——名字与诗,都很好听。”
既生为神祇,万千身相,皆各有责任而已。这话她与他都说过。而他不知能否称得上劝慰的劝慰,亦全在那一句话里——沉情当下便罢,前尘后事,不必在此介怀。
“那,”故安捻起一颗葡萄,慢慢尝了,与方才她桌上的味道一样,“又是子桑君了?”
她已生出些猜测,或许她一直以来想知道的、他的“姓氏”,也与此有关。
“帝姬大抵知道厌晖海,也知道我出生时候的无聊传说。”白慕尘提筷子,在一盘子青菜里不露声色地挑挑拣拣,“不过倒有一处是真的——那天金乌河上,景色十分美妙,与血淋淋的战场正相映照。”
他话音里似有些讽刺,连眼瞳里也燃起一点火光。故安无端这么觉得,又听他往下讲,“我母后却觉那景是好兆头:水火肆流,恰如初曦辰光,便给我起名叫慕辰,星辰的辰。”
白慕尘扬起嘴角笑笑,“后面的一点波折,照帝姬聪慧该能想到——这字有些冲撞长洵的本名了,况且我可真不想让人以为,我这名是想说什么倾慕他——可怕,太可怕了。”
于是改作了凡尘的尘字?故安想,没准当时还真已经有人那么猜了,毕竟洪荒年代时候长洵帝君的威名,是如今难以想象之深重。
“嗯。这个尘字,我挺喜欢。”他偏头看着她,“神坠红尘,不觉得有点意思吗?”
故安点头,诚实道,“我也很喜欢。”
他便笑得轻快,叹道,“真好。”
故安把葡萄又推回去给他,子桑君挑食半天,一口都没往自己嘴里放。她没再应声,只静待下文。
“那个姓氏——挺像姓氏的那个字,”白慕尘望向盘子,“帝姬像是很感兴趣。不过,这多半是因我从小到大都闲得发慌……”
“的确很想知道。”
对于白慕尘“闲得发慌”这件事,她却抱有深切的怀疑。那壶果汁本快空了,他拿去晃了晃,又给她倒满。
“我先前对父君说,取的是‘风吹去尘,故洁白也’含义。”白慕尘语气散漫,“但帝姬大抵是不信的。”
不仅她,孟章神君恐怕也不会信,但又对着自己这副模样的小儿子束手无策。故安想想那情景,一时觉得有些好笑。
她再次认真地答,“我信。”
这下终于教白慕尘措手不及。她得逞地掩下笑意,“子桑君继续说罢——想必对孟章神君说的,也不是你心中所想。”
白慕尘手中的折扇缘抵着下颌,微微笑着看她,“对帝姬自然要说实话。其实,是与三梵有关。”
我自记事起至三万来岁,便都待在三梵。其中一直到两万多岁、从神女那儿得了传承以前,又都是无所事事。那时是第一次神魔大战的尾声,父君同我说法是——我年幼孱弱,待在他和母后身边只会是拖后腿的角色。
他要到战事结束、我能自保时候,再认我这个儿子。
故安脸上那抹笑便僵住了,化作她自己觉得有些滑稽的样子——白慕尘轻描淡写几句话,与她从前的道听途说全然不同:子桑君明明是孟章神君膝下最受宠爱纵容的小儿子,龙祖还曾想把天帝君位传与他……等等。
“那我干脆给自己找个姓嘛……来示意他暂时不是我父亲。”
白慕尘还在自顾自说着,显然是装作没看见故安神情的异样,“三梵那时便已四季皆近冬,万里为雪原了。入目之处,皆为白雪。雪与三梵,都至纯至洁。”
于是取了“白”字。白雪圣境,神祇所至,亦慕红尘。
“我与帝姬坦然相告如此,不知是不是也能提个请求?”
故安耳边原本仍萦绕着他方才那寥寥数言,大殿中已几近空了,白慕尘便轻轻牵她的衣袖,两人从侧殿门溜了出去。
“子桑君开口便是,不论什么,我都应下了。”
她本不该这样冲动——至少该听听是什么。毕竟从白慕尘嘴里说出什么离谱的事都不奇怪。但她又莫名相信他会有分寸,且那样莫名的情绪——使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愿意。
“那就请帝姬往后,直接叫我的名字吧。”
白慕尘展了折扇,在自己面前晃一晃,便去了化相,“哪个都好。”
故安看见一十三天恢宏明亮的天光,映在她菡萏色裙角和白慕尘的红袍之上。那光拂至云层的每一个角落,她心中充盈着些愉悦的暖意——几乎要使她自己的眼尾也染上红晕。
“好。”她抬头去望白慕尘的眼,“……子桑。”
那么你也是,也叫我的名字,怎么样?像三梵,我身边的大家一样。
其实我已经叫过了,你不记得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