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:失凡(2)
已是份职责,白慕尘临别之前,还是郑重将三梵天魔殿托付给安泽。
“这本是我的责任。”白慕尘歉然笑笑,“起初请你回上界,本也以为不过打一仗,从未想到又生出这么多事端。若说什么救命之恩,你帮我这么多回,早便还清了。现在又是我亏欠你们夫妻。”
未待安泽回答,他又轻声道,“我活这二十万年,亏欠了许多人,能不能还、该怎样还,都是桩正经事。”
安泽沉默一会儿,“若照我行事,救命之恩从来不可量,因此子桑君不必同我论这些。且如今……”他神色冷淡下来,“我与那位魔君,也有些私怨了。”
三梵便被他守得密不透风。归容与临初安抚之下,雪山长河皆归宁静,嘉晏八镇也渐起繁华。雪原寒风如旧,四时凛冽,草木轮生。
昭应三年以来,常避于昆仑雪山当中。红莲结界不及山脉,是因其中险恶,彻骨生寒不说,更难辨方向,且雪山净力极强,寻常魔气不扰。
他原本亦不知自己能撑这么久。
他自小做三梵少主,养在长明宫与九重天之间,最大烦恼无非族学中事,称得上一句养尊处优。陡受此饥寒之苦,游荡三年,实算奇迹。
自三百年前金乌河一役,他其实便已明白些什么了。
明白娘亲与先生从不提起的战事,明白三梵命途,也因此才会积攒起那样沉闷的心绪,直至变乱前那一夜,直至出走。
那夜他看着玉蘅时候,有些隐约的预感——若他随父君走了,会永远、永远地失去什么。
或许三梵之中、玉蘅叛言以前,只有他一人这样想。
若小姨在这儿,大抵才会同他一样。
是后来他才知道,他是不想亲眼看见娘亲的尸身。不愿接受,不愿告别。
只要不见,便永不是离别。
他看见远处有个人朝他走来。
一袭黑衣,踏着贫瘠雪原,步步沉稳。昭应下意识开始颤抖,他额头冒汗,往后退去,倏地转身,变作狂奔。
不能被找到。他想。
他不会离开三梵,可也不能回长明宫。
是恐惧还是什么别的,他早已分不清了。然而那人却轻而易举追上他,拽住他的衣角,在他挣扎之下低声唤了一句,“少主。”
正是温渝。
昭应瞪大了眼。
“先生。”他哑声问,“你是来找我的吗?”
但凡此人不是温渝,是临初,或是归容、拾陆,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挣脱跑远,无论如何,也不会说一句话。
可温渝不同。他从小到大跟从的、稳重板正的先生,在他心底,与父君一样而又不同。
温渝却答非所问。
“你想回去吗?”他问。
昭应狠狠摇头。
“永远、永远也不想。”
“好。”温渝说,“那我们便不回去。但你一人在这儿不行,我帮你寻个安置之所。”
他们默契一般,绝口不提三梵中事。昭应眼眶便湿了。他到底还是少年。
“先生。”他忽然道,“你的手……”
黑衣掩映难识,他方才看清,温渝断了左臂,衣袖空荡荡的,雪山刺目的白之下,更显他面容阴沉。
“没事。”温渝笑笑,似是宽慰,“战时伤的,现下已无碍了。”
昭应便不再出声,山中刮起狂风,温渝牵着他的手,领着他往雪山深处走去。
姐姐是第一回说出什么“预言”,就同从前那家族里的人一样。
我不知那是真的,还是她只为拦我,在九死一生之时、绝处逢生之后,要断了我的念想。
可她怎么还不明白呀。她既受了伤、既被害成那样,我就更要如此。
即便她说北芜原将有大祸,说我会不得好死……
可那些又与我何干。
毕竟就连姐姐小时留在我左手上的那朵花,都已经没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