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衫人
花围住的兔子洞,羊齿苋和野蕨花像大地的绒毛生长,但现在是炎炎夏日,她只想把这身衣服连同自己的皮一起扒掉。马童坐在树洞里,他的那张老鼠脸完全吞没在空洞里,只有声音从树干里漏出来,就像一棵树在跟她说话:“想不想玩游戏?”
白痴,她想,如果我想要你那个骰子,夜里你就会没命,我会割开喉咙,甚至在你的胸膛上掏个洞,拿走它就跟拿走你那颗心一样简单,但她什么也没说,这幅样子全得益于这个男孩,他的手指软弱,身材矮小,他的手能拿稳匕首吗?下刀的时候,他的手指会不会发抖?也许将来他会像亚古柏一样高大,但不是今天。
“来玩吧,少爷,保证你能赢,这个游戏很简单,”他从树洞里冒出头,头发粘了几片叶子,“我们分别说个秘密,交给对方猜猜真假。输了的人就说个笑话,好不好?”
“我不玩,你去跟蒙得玩吧。”她想离开,太阳很快就会落下,届时树影会遮住道路,她会忘记怎么回去,露出地面的根系如同群蛇,稍有不慎就会跌倒。
“玩会儿,格鲁,鲁格,小东西,阿扎木不会欺负你,”他向王子保证,说话间他看了看天色,一群灰椋鸟掠过头顶,从树冠中穿出,“想家了,少爷?保证我们天黑之前就回家,躺在你软软的垫子上。”
“我先来,小东西,我曾经在灰水河边杀过人,别看我这样,少爷,我拿剑的时候比你威风,”他摸着骰子,用舌头把它卷进嘴里,“那是灰水河边兔子镇的一间又脏又臭的酒馆,还好是冬天,估计夏天里面就是一股死人味儿了,那间破屋子就在白岸沙滩上,从窗户边能看见白帆岛的影子,在那儿我吃了不少苦头,主人答应介绍一个处女新娘给我,她是白帆岛人,晚上乘船从岛上划过来,她的船上有十六名奴隶桨手,我的新娘子站在船首,冬天她包得很严实,黑乎乎的一团,但晚上看上去倒是很美,那艘船也够气派,把我们都卖了,包括你和剑术师在内,都买不了这么一艘大船,我在窗边等啊等,从月升等到白昼放亮,又从白天等到日落,直到几个晚上之后她才到我跟前来,你知道,媒婆总把话说得很好听,但是我确信她一定是个美人,但等我掀开头巾就不是这么会儿事了哟,这些骗子告诉我她只有十五岁,但我看她连五十岁都不止,于是我就一脚把她踹进河里,她身上绑了一大团衣服,沉得比铁砧还快,那些奴隶们都捆在船上,别说救他们的主子,连转个身都困难,我卖了她的船和奴隶,得了一大笔钱。”
“后来嘛,如果你问那些钱都去了哪里,那就是这个了。”他吐出骰子,一大团黏黏糊糊的口涎粘在上面,他逗弄男孩用手去接,但她把手放在腰上,抓着剑柄。
“谎言。“不折不扣的谎言,白帆岛周围的海面每年还未入冬时就会结冰,厚实的冰层能让人在上面行走,有些特别的年份那些冰足以让牛车拉货从上面通过,当她还是个法师刺客时,她和伯萨法一起去过那里,冬天人们会在冰上举办圣舞节,整个冬季他们都不出海,船只会在水面结出薄冰前就拉回船舱,离水边远远的,人们只待在石窟里吃夏日存粮和活跃在冰层之下的鲣鱼。
“聪明男孩,你赢了,”阿扎木从树洞间跃下,一只冒出头的兔子受了惊,他跳到洞前,用匕首向洞内探去,她听见一声骨头破裂的声音,“这是我编的,特意送给你。这不过是个小小礼物。”
他抓起兔子的耳朵把尸体拎起来,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血,土灰把它们抹净:“先说你的,说完了我就给你讲个笑话。保证你笑得肚子痛。”
她不想说,但架不住马童像个宫廷弄臣一样挤眉弄眼,她非说不可,否则他就不让她走,而天快黑了,小丘下面的树丛显得比从前更绿,更深,小径被阴影淹没,男孩的那双眼睛看不远。阿扎木缠着她,他知道没人领路她就回不去。如果死在这里,她突然想,亚古柏得找上好一阵才会发现我。
她说:“我也杀过人,很多人,从巴拉纳到洛斯,死的人足以填满黑阁塔下的深沟。”
“你吗?”他笑了笑,然后笑容凝结在脸上,他的脸在暗处就像一尊石像鬼,“你只有十五岁,还没那么多时间去杀人呢,少爷。”
我曾经是,她边从草丘向下滑走边想,走到坡底,她听见马童从背后赶上来,他的笑容虽然还在,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暗淡。曾经我杀过很多人,直到我为人所杀。
“不过这是真话?对不对?”他的脸色忽然变了,就像一匹马突然勒住笼头,调转方向,“用不着我说笑话了,少爷,你刚刚说了个天大的笑话哟。”
夜幕垂落到他们身上,一阵脚步声让阿扎木躲到她身后,她攥紧剑把,直到看清是亚古柏的身影从林间穿过。他穿着黑衣,脱下那身皮甲,看起来就像寻常商人。克萨大人脸上的表情说不上轻松,她知道他们一定做了决定,去还是不去,城里有食物,也有真正的卧床,他们和马都能吃饱,也都能在厚褥下睡个好觉。克萨·亚古柏摸着他的剑把,面色暗淡,他似乎在等她先开口,她驾驭着男孩的身体向前跑走,侍卫拉住她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