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动

悲哀，我完全能够理解。但古今多少有志之士被人歌颂，光辉事迹流传于世，难道他们看不透须臾百年不过蜉蝣一生，建功伟业不过浮华一瞬吗？”

魏悠心神不稳，紧靠在她身边的温暖拉回她渺茫的思绪。“伟人们，当然看得透。”

周梵继续道：“但他们就算看透了，也没有气馁。说得直白一点，伸脖子也是一刀，缩脖子也是一刀，既然如此，便无所畏惧了。而正因这些功勋的勇气，你我才得以存立在这世间。”

“其实细数朝代更替，虽说制度大差不差，但百姓生计已然在稳步前进了。如果你我尚在一千年前，或许还得为一口粮食发愁，可自有宋一代，土地产量便突飞猛进。

说到底，社稷与君主的存在其实都在为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进步服务。而再过几百年，黎民百姓们的生活会更好，随之而来的便是革命与变革了。”

“何为，服务？”魏悠转过头看向周梵，迷茫地眨眨眼，被泪洗过的眸子有些红，腔调泛着鼻音。

“嗯……用古语来说其实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。君主与臣民便是水与舟的关系。舟游于水，看似凌驾其上，但水才是亘古不变的存在，因此舟要稳当前行，必须为水所用，为水着想。”

“那革命，会革到皇帝身上吗？”魏悠悲伤的情绪稍减，认真发问道。

周梵也认真回道：“自然。到时便不会有皇帝了，大家一起当家作主。”

夜风刺骨，吹得周梵有些哆嗦。他弯膝垂立的双腿不停抖动，想靠摩擦升起的热意不那么冷。但那双捂住魏悠的掌心却还是暖得发烫。

魏悠欲抽出手解开披风，被周梵制止了：“你穿着吧，本殿不冷。魏修撰今日与我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话，本殿高兴得浑身着火，一点也不冷。”

像极了。此刻的十三王像极了同样会在她失意时安慰她的陆明澈。

崔景唤起了她的心魔，魏悠此番前来本意是求死。她始终没法平衡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矛盾，所以想让周梵杀了她。然而周梵温言善语地一番开导竟将她拉了回来。

几乎风一吹就要坠下悬崖的人，被一根丝线缠住，生生拽着远离了悬崖。

那根线从前是陆明澈，现在是周梵。魏悠心中冰消雪融，甚至变成了水漫金山的汪洋，这可不妙。

压住心中泛滥的思潮，魏悠挣开周梵牵着自己的手，还是将披风解了下来。“殿下之恩，魏悠没齿难忘。”

周梵没有接过披风，站起身与她道：“千万别这般想，本殿不想承你的恩，最多可以承一承你的情。”

“殿下现下巧言令色的样子，与在都察院那会杀伐果断的样子实在是相差甚远。”魏悠抽了抽鼻子感慨道。

周梵手中提着盏明灯，将她往府中自己的屋子领。听到此言顿住了脚步，放下提灯，转身朝魏悠一步步走近道：“那魏大人以为，哪个我才是真的我。”

魏悠被逼得步步后撤，直接抵上了背后的柱子。夜色浓浓，提灯被搁置一旁，她看不清此刻周梵脸上的表情。但她猜测这位变化无常的殿下定是笑着的。

“微臣以为，无论什么时候的殿下，都应当是真的。”

周梵与魏悠离得极近，他甚至能听见黑暗中对方浅浅起伏的呼吸声与逐渐加快的心跳声。一时之间，他几乎分不清心慌意乱的人究竟是谁。

“何出此言？”周梵喉口发干，声色也变得低沉沙哑。

“因为无论是在都察院上，还是刚刚在门外石阶上，殿下都将微臣看得极重。今日案审那般情景，殿下不发怒便不可能救出我；而适才微臣绝望无奈的情景，殿下不温言便无法劝我求生。”

周梵本也没有伪装，只是突然被魏悠这么一点破，他便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愈烧愈烈，灼热的温度透过骨肉传到皮肤上，烫得他感官清明。

是了，这咚咚作响的心跳声，是他自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