度佳节(一):七夕
傅纤纤打量了一眼个子稍高的程芙,低声问:“芙芙,你这表情,是在笑还是在哭?”
“在笑。”程芙答道。
“既然姐姐的亲事暂且未定,奴便当姐姐还是独身。”那伶人变本加厉,掩面而笑,向裴雁晚道,“姐姐何时再到楼里来,奴为您抚琴斟酒。”
他相貌阴柔,美得如天上星子。而且他掌握好了撒娇的度,声音仪态虽娇,却不显得造作。
除了江允,无人觉得他可笑。
“我不去,我再也不去了。”裴雁晚的双手连摆直摆,慌忙推拒,“千星楼的伶人再好,也不如我的郎君好。”
她分得清轻重,不怕得罪千星楼,哄好江允才是要紧事。
伶人心里不爽,面上却平静和婉,他摇摇头,惋惜道:“真是可惜了。奴惦记着姐姐你,足足惦记了好几年。谁料姐姐已有郎君在侧,奴真是伤心死了。”
“回家伤心去,”江允寒声低斥,“别搁这儿丢人现眼。”
伶人悻悻地走远,这出戏暂时落幕。
江允扭过身子,面对波光粼粼的弄溪。
他愤懑不平,心想不如把方才的小兔崽子抓回来揍两拳,一头扔进弄溪里淹了,然后他自己也跳到河里去,看看裴雁晚先救谁——肯定是先救他,嗯嗯!
裴雁晚茫然地看着情郎,一手捏着鲤鱼灯,另一手拦着江允,生怕他稍有不慎,跌进水中。若他掉进河里,那她肯定奋不顾身也要去救的——江允会凫水吗?
捞个这么大的人起来,肯定得费尽力气,搞不好会双双殒命,她还年轻,她不想死——可是江允不能不救啊……
正在她天马行空之际,江允忽然说:“你想坐游船吗?”
她点了点头。
两人包下一条游船,船夫悠悠荡着桨,顺着弄溪河畔而行。裴雁晚抱着江允的胳膊,心虚道:“三郎听我解释。”
“我听着。”江允抽回自己的胳膊,他虽烦闷颓萎,却也余出一只手,揽过爱人的肩,把裴雁晚圈在怀里,不叫她吹寒凉的夜间河风。
“我当时不懂事,进了次千星楼,被那小伶人缠上。他一副嘴皮子利索得很,非要我喝完酒再走……”
“花楼里的酒水,能随便喝吗!”江允霎时紧张起来,这虽是陈年旧事,他无论如何也干涉不着,但他犹有后怕,“你若被他们害了,我找谁要人去!”
裴雁晚的双臂攀上男人肩背,将下巴搁在男人肩窝,理直气壮道:“我好端端的,在你怀里呐。”
“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?”江允扶稳剑客的发钗,柔声问。
“我那时约莫……十六七岁?”
“十六七!”江允大为惊骇,杏眼圆瞪,“你十六七进花楼,而我十六七岁,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!”
裴雁晚来气了,她推开情郎,一拳垂在船舷上,惊得船夫抖了三抖:“胡说八道!你十六七岁明明和我……”
“可我这辈子只你一个!”
“你抱过华家三小姐!”
“我是被逼的!”
两人语无伦次地拌嘴,船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,生怕客人在船上打起来,好声好气地劝道:“二位别吵啦,这是在水面上呢。”
裴雁晚长袖掩面,装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,颤声抱怨:“我的命为何这么苦,遇见个不讲道理的男人!”
此言一出,船夫难免觉得江允是个蛮不讲理的丈夫,眼中多了三分鄙夷。可正在这时,他又忽地认出女客人的身份,于是眯眼试探道:“……这位不是裴庄主吗?”
赫赫有名的澄意山庄庄主,坐在他的船上,痛哭流涕地控诉找了个不靠谱的男人?!
裴雁晚惊觉闹过了,脸色一变便往江允怀里钻,细声道:“船家认错人了,我不是裴庄主。”
江允为争吵耿耿于怀,但他不得不为剑客的面子考虑,故而他相当配合地搂住裴雁晚,向船夫温和笑道:“我家夫人让船家见笑了。”
“不妨事,不妨事。”船夫茫然地摇头,心想莫不是自己真的眼花,认错了人。可他下一瞬便认出了江允,两排牙切切作响道:“……这不是黎老板吗?”
“你真的认错了人。”江允连忙别过脸,压低声音,“河面上光线昏暗,容易识人不清。”
船夫心知肚明客人的身份,不再言语,只顾专心划船。
小舟轻荡,涟漪轻轻散去。裴雁晚始终把脸藏在江允怀里,直到她觉得面上燥热,才抬起脸,唤了一句:“三郎。”
“嗯?我在这儿呢。”江允箍着她的腰肢,垂眸望她,“你别埋着脸,抬头看看弄溪的夜景。”
数只游船行在河道中央,不偏不倚地避开画舫。河岸边飘着许多顺水而下的莲花河灯,鸦黑的夜幕中,千万盏天灯随风飘动,处处皆是灯火。
裴雁晚莞尔一笑,悄悄吻在江允下颚:“我们明年也一起看灯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