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烟居(二):失忆
过寒冷。”江允紧挨着裴雁晚,看看深蓝的天幕,再看看他“娇弱”的娘子,“如若能见着萤火虫便好了,云州到了秋天,还有萤火虫吗?”
“嗯——偶尔能看见几只,非常少见。”
“倒有些可惜。”江允反过来安慰裴雁晚,“没关系,娘子,天上的星星与萤火虫相似,我们看星星罢。”
*
夜半时分,裴雁晚因口干舌燥起身喝水。她咕嘟咕嘟灌下凉白水,无意从窗缝瞥了眼漫天繁星。
萤火虫……
她出关之后,为形形色色的事忙得焦头烂额,很少在意生灵万物,已数年未见过萤火虫了。
裴雁晚穿好外衫,回到床边俯身吻了江允一口,轻手轻脚地出了门,低声咕哝道:“哪找萤火虫啊……”
她依稀记得,上一次见着成片流萤,是在藏书阁附近的湖泊边,流萤漫天,极静极美,于是她便轻功越上墙头,身轻如燕地飞檐走壁。
谁若在此刻抬眼,兴许能瞧见他们的庄主趁夜顶风飞奔,满脸都是晶莹的泪。
藏书阁外的湖泊未有命名,它是山庄里最为宽阔的一处水源,湖心八角亭静静立着,孤寂清冷。夜色浓墨般渲染,阁前四盏对立的石灯散发昏黄的光。
裴雁晚眼力过人,在黑夜里扫视一圈后,她失望地摇头。
为了防火,藏书阁周遭不见一草一木,裴雁晚不得不多走一段路,顶着寒风没入稍远些竹林。翠竹长势喜人,茂密高大,她嗅着竹叶的清香,终于寻到林间的一点光亮。
腐草化萤,寿命短暂,它的美好转瞬即逝。裴雁晚喜出望外,迈开步子急追,可她只顾眼前,忘了脚下,因一时疏忽撞上一截冒土的矮竹,扑通跌倒在地。
裴雁晚气得七窍生烟,她大晚上的不睡觉,跑出来捉萤火虫,萤火虫没抓着,自己反倒摔了一跤。手心与膝盖火辣辣的疼,她不用看,也知道擦破了皮肉。
望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,裴雁晚摸着掌心委屈垂首,此时换作师母阿姐江允任一个人在,她的眼泪都得决堤。可是他们都不在呀,她只有忍着,打算回去了再专门哭一哭。
正当她扶着竹子,要颤巍巍站起时,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:“娘子——!”
好,我不起了。
裴雁晚自暴自弃,索性大喇喇往地上一坐,眉毛紧皱,哀哀切切望向离自己愈来愈近的光源。
直到那道白色身影近了,她也没站起身,反倒抱着膝盖啜泣:“我摔倒了,我疼。”
疼是真的,眼泪是假的。
“摔着哪了?我看看。”江允一扔灯笼,火急火燎地要去查看裴雁晚伤势,“娘子,你三更半夜跑出来做什么!”
裴雁晚委屈滔天,她捧起江允的脸,往萤火虫消失的方向扭。指腹的温度渐渐升热,眼前是一片厚重的黑:“我给你捉萤火虫啊……”
江允噎成了结巴,语无伦次道:“你、你,我……我真是拿你没办法!”
“我见着萤火虫了,它飞得太快,我摔倒了。”裴雁晚听见他的责怪,气恼地甩手转身,侧身对着江允,且埋头于膝间,呜咽着控诉,“你怎能凶我呢?你没良心!”
她的脾气似火浓烈,但凡厉声责怪她的不是江允,而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人,那么她早点着了滔天大火。
江允不一样。
江允为她着急的样子,挺有意思的。
“又哭,又开始哭!”江允手足无措,心急如焚地去抓裴雁晚手臂,“快给我看看,你到底伤着何处了,严不严重,疼不疼?”
裴雁晚摇摇头:“疼,疼得厉害——我想回去睡觉。”
“我们去看大夫。”
“家里有药,我不要看大夫。”
“好,好,我背你回去,别哭了,好不好?”江允拍拍裴雁晚脊背,嗓音柔得如星光。他明明只拥有三日记忆,每每见着娘子哭,心脏都要抽痛许久——这三日,似能抵过三十年。
“好!”裴雁晚答应得爽快,她掌着灯,攀在男人宽而薄的脊背上,“我重不重?”
“娘子,你个子高,稍微重一些才健康。”江允背着女人往回走,他生得高大,可裴雁晚受身高所限,实在不算轻,故而他走得慢,走得小心翼翼。
将珍宝背在身后,万万不可跌了摔了,裴雁晚再多一滴泪,他都不愿看见。
“冷不冷?你半夜出门,也不知多添件衣裳。”他的珍宝问道。
“不冷,”江允回答,“我急匆匆来寻你,生怕跟丢了。没想到你的轻功也那样好,将我甩得老远。我能寻到这里,五成凭直觉。”
他的脸蓦然泛红,他之所以能醒,是因为……裴雁晚临走时给他的吻。
似蜻蜓点水,却能撼动江海。
江允的唇直到现在还是滚烫的,烫得他头脑眩晕,心底焦热,恨不能一头扎进湖里清醒清醒。
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