烧个纸钱

去往冥界的路很窄却很多，超越人们视野范围的空间里，可能某处池塘便是通往冥界的路，那一扇不起眼的旧门背后就是一个奇异阴冷的世界。

民国，上海城郊的一座寺庙附近。

一位身着暗红色金丝绒旗袍的年长妇人正在看着不远处的火堆，一窜一窜的火苗倒映在她忧愁的脸庞上，只见她将双臂环抱在胸前，一声声的咳喘使得她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，只得轻轻地依靠在身侧丈夫身上。

“好了，这下阿昇不愁吃喝了。”说话的人正是那位妇人的丈夫，宋铎昇的父亲。许多次，宋铎昇的母亲梦里惊醒，梦里的儿子穿着一身破旧的长衫，乌糟糟的头发下面是瘦削蜡黄的脸庞，这和生前的他判若两人。

夜半时分，她的丈夫总听见一声声的叹息，那一定是她在为死去的儿子担忧。

“小丽，我们去找个师父给他做场法事吧。”宋铎昇的爸爸转到妻子的背面，隔着轻软的鸭绒轻轻安抚她的背部。

对方没有说话，过了良久，嗯了一声。

第二天清晨，宋朗夫妇驱车来到城郊的白云峰，这个不起眼的小山因为一座香火延续数百年的寺庙而闻名，金光寺是当地人口中的神圣之地。每日来此求财保平安，求子请升官愿的人络绎不绝。

层峦叠翠，青岚出岫，年过半百的宋朗从山脚下亲自爬上来已是汗水涔涔，回头看一眼落后的妻子，她也在喘息。跟在夫人后面的女仆操着宁波口音说道：“阿拉早讲了请两个轿夫抬上来好了么……”

她实在不懂，又不是没钱请不起轿子，老爷太太做啥非要手脚并用地爬上来。

宋朗站在原地等妻子上来，阿萍在后面搀扶着太太。

“阿萍，马教父说了，要心怀感恩，身体力行。” 宋太太终于喘过一口大气回复女仆。

儿子死了之后，宋太太从无神论者一下变成坚定的有神论者，她在教堂里接受洗礼，马教父告诉她：宋公子罪过深重，需要母亲为他忏悔，他才能够早日去往天堂。

自那之后，宋太太每日定时去教堂待着就是半日，时常念叨主啊神啊的，就连对待下人都少了往日的挑剔。

阿萍觉得好笑，但是憋住了，既然那么相信马教父的话又为什么来寺庙求神拜佛呢？

宋朗夫妇二人走进寺庙，找到慧悟大师说明来由。

三人约定本月初七晚，金光寺见，他们要给死去的宋铎昇送点钱财，打点一下他在那边的生活。

汽车驶出蜿蜒的山路，车厢里略微聒噪的阿萍再次表达出她的疑问，“太太，在屋里厢也可以给二少爷烧纸钱，哪弄跑到嘎远来啦？”

宋朗瞌睡虫上头，依靠在座位上睡着了，宋夫人听闻阿萍的话，小声说道：“我们哪里有那样的本事，侬以为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烧的啊？”

阿萍噢噢一句，心里却想，人死了以后会去什么地方都不晓得，什么鬼啊神啊的，老爷太太求个安心真是折煞老命。

不知何故，回去之后宋太太就生病了，高烧两日，卧榻不能起。家庭医生进进出出，每日来给她测量体温，点滴吊针戳进青筋凸起的手，原本被脂肪撑得还算饱满的皮肤因为生病而塌陷无力，这双手老了，宋太太的人也老了，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。

宋朗看见妻子灰白松散的两鬓心中生疑，怎么去了一趟寺庙回来就病了呢？于是派家丁去往金山寺请教慧悟大师。

半日后家丁带回口信，“老爷，慧悟大师说可能是二公子回来了……影响到了太太。” 家丁李保财音量越来越低，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，“慧悟大师还说，初七等不了，最好明天晚上就去做法事，太太也必须去。”

宋朗听到第一句已经无法接受，他向来不信这些，虽然提出去寺庙的是他，但那也只是让妻子安心罢了，他并不指望寺庙能起什么作用，人死不能复生，这个道理是个人都懂。

“知道了，千万别和太太说今天你去了寺里。”

“是。”李保财面对着老爷倒退着走了出去。

宋太太刚打完吊针，护士正在收拾医药箱要走出去，便看见走进来的宋老爷。

“宋先生，太太她已经好些了，再休息两日差不多就能恢复了。”

宋朗与护士客套几句，待她出门后，坐到床边告诉妻子法事改期的消息。

“明晚几点出发？”宋太太问道。

“路上两个小时，三点半就要出发。”正值暮春，夜里风还是冷的，加之金光寺在山里温度更低，他劝阻道：“小丽，你勿要去，夜里厢风大，我去盯着，你在家歇歇。”

宋太太摇头，并不依他，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，“这是我写给阿昇的，我要亲自烧给他。”

信封是寻常的牛皮纸，信纸却是日本进口的细纹压花暗纹纸，迎着光看，上面还有淡淡的金粉。宋太太是在旧式家庭里长大的，从小练出一手秀气的簪花小楷，配上精美的信纸，更是赏心悦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