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面兽心
一弯上弦月斜斜地挂在夜空上,浅黄色的月光落在半人高的野草上,描摹出或张牙舞爪的残影或垂垂老矣的头颅,忽然一片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。棍子翻了个身,他被湿哒哒的土给冷醒了。
两只凹陷的眼眶瞪得老大,即使他身上有几个铜钱也不知去何处花。冥界不比得人间,在棍子上一世生活的那个地方,不管他走到哪里了,多少都能买到东西。要不然随意流浪到一个村落里,敲开某个好心人家的门,不说一大块肉,多少半个硬馒头也是有的。
可是这是冥界,不知觉多走两步就身处凄凉的荒野里。棍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方来的,离开泽林城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。怀里的铜板只用掉了七八个,剩余的分量使得上衣的前片被拉扯出稀薄的纹理,此时是该开心自己还有这么多钱还是忧愁衣服破了怎么办?天气可是越来越冷了。冥界可没有地方给他去捡破袄子,烂棉絮,凑凑补补又是一件御寒的物件。
云雾被看不见的风儿吹散又聚拢,棍子盯着月亮出神,恍然懂得什么叫做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可是他的故乡又在哪里呢?是东海龙宫还是北平城郊亦或者皖南的那个小城、热闹的东北县城?回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循环播放,最终定格在一个热腾腾的馒头上,管他娘的转世轮回,都不及饱腹之欲来的强烈。
野草哗啦啦作响,惊动了泥土里的小蛇,窜进夜色。棍子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,他决定去觅食。
从这一片荒野走到一条河边,河水很浅,棍子弯腰打算挽裤脚才发觉没有什么值得挽起的,毕竟裤腿已经被草木石子划拉得成了布条,在夜风里前后荡漾,正如同河道两岸的水草一般身姿摇曳。
湿漉漉的脚踝出现在一个馄饨摊前,棍子从一双满是疙瘩的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馄饨,呲溜吸进去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烫嘴,直到大半碗馄饨下肚才发觉这馄饨馅儿有些怪。
“老板,这馄饨啥馅儿?”
灶台与摆放碗碟的木板之间的盈寸空间里,老板缓缓转过宽大的身子,麻布做的外衣包裹不住肉身,露出一小截肚皮,仔细看去那肌肤的纹理好像在哪里见过。
棍子盯着老板似人非兽的丑脸想了一会儿,刚要惊讶叫出声,一句出乎意料的回答直接让他哇哇地吐了出来。
老板慢慢悠悠地说道:“今天的馄饨是蚂蟥馅儿的啊……”
棍子一边吐一边想,这老板铁定是个癞蛤蟆吧。擦好嘴巴,老板的一双大手就噗噗噗地拍在一副瘦骨嶙峋的背上,这难道是在安慰自己?那话说的,好像蚂蟥馅儿是猪肉馅儿似的。
疑惑地抬头近距离观察到老板的脸,棍子发现对方粗糙的褐色皮肤上一块块不规整的疙瘩凸起,或大或小,从头顶蔓延至脖颈,再往下看去,麻布衣的腰间却系了一条金灿灿的腰带,带子中间还镶嵌了一块颇为精美的白色雕花玉石。
癞蛤蟆老板好像知道棍子在想什么,只听得他慢吞吞地解释道:“我不是癞蛤蟆,我是蟾蜍。”
蟾蜍和癞蛤蟆有啥区别?一样丑,一样黏糊糊。棍子翻了个白眼,想到一堆蚂蟥的尸体还在腹中残留,就算前世再苦,他也没吃过这玩意儿,一阵恶心又涌上来。
蟾蜍老板递给他一个装了水的碧玉色杯子,是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的,想要让棍子喝下去。只见对方仿佛见了吃人的妖精一般,疯狂地摇头,蟾蜍老板失落地叹了口气,“你也觉得我丑,是不是?”
额,这话咋说呢。心里觉得和嘴上说出来是两回事,棍子摇摇头,“没,你不丑,长得挺踏实的,那啥俺先走了。”
桌板上多出两枚铜钱,棍子头也不回地一路快走。摊子在河边不远处孤零零地立着,附近也没有其他人烟。
棍子后知后觉,自己的心可真大,这荒郊野外的出来这么个摊子可不奇怪么?当时真是饿昏了头,万一真遇见个吃人的妖怪咋办?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么,比如赶路的书生在破庙里遇见个美艳娇弱的女郎,她必定会哭哭唧唧地说道自己家中父亲病重身无分文,要么就是被情郎抛弃啥的,然后要和书生云雨一番,没钱没女人的书生还来不及思索呢,两片柔软的嘴巴子就凑上来,再然后一副血盆大口把自己这个猎物的脖子咬出一个大窟窿。
想到这里,一股凉气从棍子背上渗出。
月亮越来越暗,却也不见太阳。冥界是没有太阳的,顶多是半亮不亮的天,阳间的人管这种天叫做阴天,这个阴字真是用得绝妙,棍子他现在是个阴人,可不就配在阴天下待着?
渺小的身影被空旷的大地包裹,无论棍子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鬼地方。
“真他娘的什么时候是个头?”棍子拔起路边一颗枯草,差点被拉伤手,“哎!”他狠劲儿一跺脚,却听得一旁有人关切地问道:“小兄弟,这是怎么回事,发什么火呢?”
灰蒙蒙的天里,黄茫茫的地上凭空多出这么一个洁白如玉的人儿真是让人恍惚得很,棍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