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

逄烟知道她现在做的任何事都是徒劳。依落梅风所言，她和一千年前的自己只有意识调换了，在弗罹把她治好之前，她就是一个活死人，根本控制不了身体去做任何动作。

但她还是很希望自己能给他一点回应。她甚至期盼地想，如果弗罹现在清醒着，看着她会不会觉得好一点。

之前每次他伤势发作，都是这样告诉她的，只要她在他身边，他就能很快地好起来。尽管这听起来很像他编的谎话。

逄烟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来救自己。也许是弗罹一直很神秘，不论是自己的来历还是实力都有所隐瞒。她便有了一种错觉，不论他做什么都能游刃有余，哪怕是在救她的事情上。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，他也有过束手无策、狼狈不堪。

死亡带来的真正的痛苦，不是别的，而是分离。他想见到的人，从此不会再出现，他看不到她的笑容，听不见她说话，不管怎样渴望，世上都不会再有那个人了。

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，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刑罚。

起死回生是逆天的法术，可不计是怎样的代价，他都可以承受。

哪怕她不想再看到他也不要紧。她想做什么都可以，包括杀了他。死在她的手上，对他来说是何其美妙的命运。

兴许是逄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，施救的过程被拉得无比漫长，没有尽头。她的伤势一点点好转，痛苦渐消，变成了偶尔扰之的阵痛，再慢慢变得可以忍受。

与之相随的是弗罹越来越虚弱，只能静静地依偎着她，比她更像一个活死人。

逄烟从前对弗罹说的很多话都是带有一点恶作剧的意味的。

弗罹老是喜欢随着性子把事情弄得一团糟，看到她生气了再做补救。她的仇家数不胜数，每天精神紧绷，和那些人兜圈子、打哑谜。时间久了，好像只有面对他的时候，她才会有一些真实的情绪。她容易被弗罹惹恼，可是又很清楚自己也是同样的顽劣，她会用各种方法来试探他，想看看他的回应。

她时不时会问他，是不是舍不得她离开，舍不得她死呢？她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，不厌其烦地一次次确认，乐在其中。如果给她指一条能够通到他心房的陈伤，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沿着剖开，只为看看在里面跳动的心脏是不是如她所想。

弗罹魔君清楚这点。他知道她有多可恶，将情意相赠会得到怎样的下场，也许是被她欺骗、利用，也许会遭她嘲弄。他在爱上她以前就看过她的本来面目，却无法自拔，那些可恨之处，也只好照单全收。

余下的只会让他荡漾不已。

她给自己选定了死去的结局，他却断然不允。如此一来，逄烟只得放弃所有的挣扎，等待他将她救起。这一千年会过去，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，他已经在九天之上等她。

她想到那个在一千年之后的弗罹魔君，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，有没有找到孤绝岛，如果找到了，看到一个再次陷入沉睡的她，会作何反应。他是会因为太生气，把落梅风找出来折磨一顿，还是想办法让她醒过来呢。

这时候的逄烟已经忘了落梅风是怎样厉害的邪神，心里莫名笃定，他对上弗罹一定占不了便宜。

她想回去，因为她没法安抚留在过去的人。

不知是什么地方涌上来的困倦，让她的思绪渐渐迟钝，陷入了黑暗之中。

据她所知，她中箭之后，弗罹是假借闭关之说隐遁行踪。而拏云和悔佛深知她的脾气，替她将寝殿封印，刚好给了弗罹机会。那一千年里，她应该就是在自己的寝殿疗伤，没有人敢来打扰。

看到熟悉的床帐，逄烟有点茫然。她在完全复原之前，是有一段时间能够看见，所以她的意识还是没有回去吗？

冰冷的手指依恋地攀上她的脸颊，冻得她往后缩了一下。

她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睫，确认刚才的一躲是她自己做出的。她能动了，这个认知令她心生喜悦，身体探出床帐之外。

没有意识的人不会感觉到时间的快慢，对她来说只是睡了一觉。她拉扯了一下弗罹的袖子，发现他穿的是那身与她相配的紫衣。殿中昏暗，他的神色难辨，连带着她的声音也轻了起来：“你是从孤绝岛上把我带回来的吗？”

静了一瞬，才听见他嗯了一声。

弗罹魔君少有这样惜字如金的时候，他是怎么找去的，怎么和落梅风做的交涉，把她带回来，又帮她把神识换回来？她昏迷了多久？种种疑问堆在逄烟脑海当中，但她先将这些都放在了一旁，往外挪了挪，让自己俯在弗罹膝头，仰头看他。

“我知道了你的秘密，你猜是什么？”

弗罹道：“我有不止一个秘密，殿下是说哪一个？”

他讲得这么理直气壮，逄烟都没法说他。她放松地枕在他腿上，发觉他的手冰冷彻骨。话到嘴边，她忽然就有些近乡情怯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。

沉默片刻，弗罹撇开她的手，抽身离去。